2015年12月26日 星期六

眷村子弟的悲哀和奮鬥

眷村子弟的悲哀和奮鬥

 
 

後來,我才慢慢發現,讓一群人維持孤立、吃不飽、餓不死且難以脫困,是控制這個團體的最有效方法,因為,除了死心踏地跟你走外,他們還能怎麼樣?這差不多已接近「習得性失助」理論(learned helplessness theory)的具體呈現。唯一讓我感到難以理解的是,即令已遭受超過一甲子的不公平待遇後,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孤獨的榮民和底層的眷村子弟,在統帥已逝、精神已失下,依然還在高喊含涙、含血、含恨票投中國國民黨?

 

 

看到王如玄眷村改建軍宅購買案,爆出種種血汗黑幕,譲我回憶起1966年離家來台北讀書的一段往事。

 

 

我有半年多和北醫的朋友租住在北醫旁邊的克勤新村,房東是四四兵工廠廠長退休。他把加蓋多出的二間平房隔間小房租給我們。每間約有三、四坪。因與房東出入是分開,除了交房租時會交談幾句,很少有機會和他們聊天。只記得半夜時,常會聼到冉肖玲唱著歌走回家的聲音。這是我對眷村的第一印象。

 

 

後來,從報章、雜誌中,才看到了「藍螞蟻」這個名詞。對一個剛從郷下來的學生,我實在不瞭解它的意思,也無特別偏見。只直覺的認為也許這些穿藍色制服的眷村兵工廠員工,在特定封閉的範圍內,每天生活、工作、言行、舉止規律劃一,就像工蟻一樣,才會有此不恰當的稱呼。唯一讓我感受到的是,這些人對外界似乎帶有強烈的防衛心,對黨、國的任何批評,反應亦出入意料的激烈。如此而已。

 

 

眷村子弟的悲哀和奮鬥。圖片來源:好房網
眷村子弟的悲哀和奮鬥。圖片來源:好房網

 

直到1978年我到愛丁堡進修時,才首次知道眷村的狀況。當時醫院的院長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蘇格蘭老醫師。在他知道我太太和一個三個月大的小孩將要來同住後,破例的給我一間有小花園、庭院的醫師宿舍。我的指導教授還告訴我,他把家中的一個房間分租給一對台灣來的留學生家庭(條件是,他們有事出去時,他太太必須留在家裏,因為他們有三個未滿13歲的小孩,一定要有大人在家),熱心的介紹我們認識。這位朋友是外省第二代,太太是本省人,小嬰兒則因出生地而有外國籍。由於當時台灣去的留學生很少,二家的小嬰兒又年齡相似,二位太太就開始熟起來,常常推著嬰兒車出去。假日時,也常在我們家中聚餐、聊天。

 

 

在熟悉後,他慢慢告訴我他的一些背景、看法。他父親是老士官長退伍,住在眷村,生活艱苦。1971年退出聯合國後,家人開始非常緊張,因為被「恐嚇」一旦台灣人起來後,會將他們趕到台灣海峽,而無立錐之地(這笑話,是醜惡歴史的悲劇,相信在眷村成長,目前五、六十歳以上的人應多少仍有記憶)。於是,家人竭盡所能,希望小孩能出國(到美國)。由於他是老大,成績也還不錯,考上南部國立大學工學院。這個重任,就落到他身上。

 

 

大學期間,他因不太會講台語,甚少與本省同學來往,生活圈也相對狹隘。畢業後,為了要較快速累積出國費用,就到中央山脈去插台電的電線桿(到深山做配電工程,辛苦但高薪)。晚上,就和工人一起喝酒、聊天,並睡在工地。他試著學習台語,並慢慢的覺得台灣人並沒有那麼「可怕」。他在休假回家時,多次告訴弟弟要學台語,外面並不可怕,且工作較多、較有發展,但,家人一直不相信,堅持在兵工廠做工。隨後,為賺取高薪,他又隨榮工處到沙烏地辛苦的去蓋道路等工程。等積完足夠的錢後,他就到加拿大留學,並結婚。由於加拿大的移民政策已改,學生簽証改居留身份不易,因此,在生完小孩後,就改到英國讀書,希望讀完後改到美國。

 

 

講到這段漫長的艱辛奮鬥過程,他告訴我,他才真正瞭解和體驗到做為眷村榮民子女的悲哀。他對二件事一直耿耿於懷和憤恨不平:1.為什麼國民黨對這些追隨它出生入死的老兵和他們的子女那麼殘酷?讓他們在眷村的圍牆內,只能過著幾乎與外隔離的窮困生活。此種封閉,註定讓無背景的人和他們的後代,只能終身依附在兵工廠做工、考士校或當低階士、官、兵;2.他氣他的弟弟和眷村的後代,為什麼不嘗試走出圍牆,去找尋和開創自己的未來?這是我首次聼到和瞭解到眷村內辛酸的一面。

 

 

1979年,美、中建交和美、台斷交,台灣陷入恐慌,申請美國留學簽証的人大增,卻因財力証明很嚴,很少人通過。他雖已申請到美國長春藤名校,卻擔心台灣護照的審核可能很嚴,加上財力証明有困難,可能無法獲准。我就把存款暫時匯給他,在拿到存款証明後,我陪他去美國領事館面試申請留學生及攜帶家眷的簽証。我在車內等了不到二十分鐘,看他面無表情的走來,我以為完蛋了,沒想到,他坐下來後,吐了一口大氣告訴我,移民官看了他的入學許可和財力等証明後,就跟他恭喜,並在他的簽証和太太、小孩的簽証直接蓋上五年和多次入境後就結束了。他面無表情,是因他預想了一大堆説詞、理由,準備為面臨被拒絕的的審問奮戰,沒想到卻完全沒用上,使他幾乎呆掉了。稍後,我們回台,他們全家也順利赴美了。

 

 

在我的印象中,只依稀記得,當老舊眷村附近開始發展後,往往就被遷村到另外較偏遠的地方,重頭開始。外界也甚少注意到此種現象。後來,我才慢慢發現,讓一群人維持孤立、吃不飽、餓不死且難以脫困,是控制這個團體的最有效方法,因為,除了死心踏地跟你走外,他們還能怎麼樣?這差不多已接近「習得性失助」理論(learned helplessness theory)的具體呈現。尤其,人為的應用在任何個人或團體上,就我個人的觀點來看,皆是一個不道德、不人道和相當殘忍的方式。也讓我真正瞭解了那位眷村朋友的悲哀和憤怒。

 

 

 

當初的克勤新村,相信已經消失了,因為,四四兵工廠、靶場,如今已高樓林立而成為台北地價最貴的地區了。只不知道,當初那些眷村榮民、子弟、兵工廠的員工,是否仍有幸住在東區,或者,早已四處奔波而自尋生路了,已不得而知。

 

眷村的血、淚,就像二二八的悲劇一樣,是扭曲政治下的犧牲品,也已成為台灣歷史無法分割的一部份。軍宅、眷宅風波,讓我想起了那位眷村朋友。他雖然生長在封閉的眷村,卻勇敢的開放自己,並將血、汗流在台灣美麗的高山上。我們已近四十年不見了,以他的能力、刻苦,相信在美國的成就應無問題。小孩應也已事有所成。不管是否已落根美國,他都是值得驕傲的台灣子弟。唯一讓我感到難以理解的是,即令已遭受超過一甲子的不公平待遇後,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孤獨的榮民和底層的眷村子弟,在統帥已逝、精神已失下,依然還在高喊含涙、含血、含恨票投中國國民黨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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