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「共生音樂節」錄製的短片講稿(漢羅版)
說明:有人認為二二八事件需要正名,因為「事件」這兩個字過於輕描淡寫,無法呈示它的血腥和恐怖。這個說法不是沒有道理,一般提到「二二八事件」,其實指稱兩個非常不一樣的階段:一是2月28日到3月8日上午;二是軍隊上岸之後的武力鎮壓,從當天持續到5月15日,其間用官方的用語,又有「綏靖」和「清鄉」的分別,持續兩個多月。軍隊上岸後,台灣中壯層菁英、青年和學生死傷慘重。世界上任何重大事件,通常不會是一天的事情,例如1930年的霧社事件,不是10月27日這一天的事,「事件本身」至少延續40多天;「二二八」也不是66年前2月28日這一天的事。因此,在事件進行的時段內,每天都是我們可以紀念、省思的日子,也只有這樣,我們才能體會事件的時間深度,避免點化、扁平化曾經實存過的慘痛經驗。
這篇小文是我受獨立青年陣線之邀,為二二八「共生音樂節」錄製文宣短片的講稿。在短片中,我用台語(福佬話)講,承蒙陳豐惠女士為我修改校正漢羅書寫方式,謹此致上深謝之意。
短片連結:
(共三段影片,須分次點閱)
在3月8日的前夕,僅以這篇小文紀念在三月屠殺中(含3月6日在高雄)犧牲的政治社會菁英、青年和學生。(周婉窈 2013/03/07)
陳澄波,《阿里山之春》,1935。
學生希望我ē-tàng(會當;「可以」)講三個問題:第一、我án-chóaⁿ(按怎)知影二二八事件?其次,二二八和目前siōng(上;「最」)有關係的面相是什麼?第三、咱欲án-chóaⁿ(按怎;「要如何」)行出二二八?
一、我án-chóaⁿ知影二二八事件?
我第一遍聽著二二八,是真細漢的時,ē記得猶未讀冊。有一日,我佇榻榻米頂頭chhit-thô,爸爸kap一個人客坐佇外面的椅仔teh講話。可能發現有囡仔佇邊–a,爸爸hiông-hiông頭o̍at過來,用真互人ē驚著的聲調講:「你出去,bē-tàng kap人講阮teh講二二八。」我驚一tiô,其實,我根本m̄知影in teh講啥,但是去互驚著,知影二二八是真恐怖的代誌,若講就會危險。
Koh來就是,阮厝邊有一個 張老師,教初中。熱天的時,穿短褲,伊的小腿有一個空嘴,一空,真深koh烏烏,囡仔攏teh講,he是二二八的時,互槍砰(pōng)著,槍子挖起來的號。我想這mā是囡仔人聽大人講的。
所以我一直到大學一二年的時,對二二八iáu-koh無什麼了解。有一遍, 和老師、同學行佇台大校園,有一個同學可能想講我bat真濟,伊就細聲問我:「周婉窈、周婉窈,你知道二二八是什麼嗎?」我搖頭,恬恬,無kā伊應。我想這位同學可能kiō我不敢講,實在是我m̄知影。大概佇大學三年的時,我開始看chi̍t-kóa-á資料,比如講吳濁流的小說,尾仔mā有機會偷看George Kerr的Formosa Betrayed,慢慢有一個了解。不過,像講咱佇二二八犧牲的台灣菁英,陳澄波、王育霖、吳鴻麒、湯德章、阮朝日,等等的情形,攏是尾仔chiah知影的。
影響台灣hiah大的代誌,是án-chóaⁿ bē-tàng講?主要就是,其中有真大的不公和不義,人民若知影真相,會動搖黨國統治的基礎。所以,本來知影的人bē-tàng講,m̄知影的人bē-tàng互in知影,愛am-khàm起來。親像我細漢真愛看冊,m̄-bat佇冊內看著二二八。根據統計,1949年到1987年,38冬的戒嚴時期,主要的三間報社,kan-na有14條的報導有提起,koh攏是官方的講法。這個情形,和中國的六四事件,有親像的所在。中國的人民,若是知影六四事件的真相,會動搖中共統治的根本,所以bē-tàng互人民知影。中國禁止講六四,已經滿23冬,真濟的人,尤其是少年人,連六四mā m̄-bat聽過。靠am-khàm大不公、大不義來維持政權的黨國,是不應該存在,偏偏am-khàm真有效果,今仔日有真濟受黨國教育成功的人,猶原ùi心理上拒絕了解二二八的真相。
二、二二八和目前siōng有關係的面相是什麼?
首先,我想欲和大家分享的是,二二七 hit暗,查緝私煙的血案,佇hit當時,大家就認為是二二八事件的導火線,今仔的研究mā是án-ne。是án-chóaⁿ一條線著火,會引起大規模的爆發,這就是已經有彼個勢佇hia,到處充滿著汽油和gas,才有可能一個意外的事件,引起全島激烈kap一致的反應。
二二八和今仔直接有關係的面相,有四點值得我們注意:
第一點:蔣介石派軍隊來台灣鎮壓,軍隊上岸以後,siōng大的一個任務,就是去破壞報社。無幾工內,本地的新聞工作者,互伊掠去的、逃亡的,真正濟,死傷的慘重,比例上超過其他行業。這就是,專制獨裁的政權,知影控制媒體的重要。控制媒體,就ē-tàng控制消息,控制人的思想。
今仔日,台灣青年起來反媒體壟斷,就是beh確保消息有多元的來源、伊的流通,bē受控制。一旦受控制,就會像二二八以後án-ne,m̄知愛koh花費偌久的時間,才ē-tàng扭轉過來。
第二點:二二八發生以後,咱台灣的社會菁英,出來組織「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」,和陳儀談判,要求政治改革。陳儀一方面和in談判,一方面偷偷打電報互蔣介石,要求派兵。伊啥物攏答應,到伊確定軍隊會來的時,伊koh起歹面,講好的規盤péng-péng掉,處委會真濟人互軍隊掠去槍殺。這mā是咱愛真注意的所在,愛會記得教訓。
第三點:就是學生的角色。二二八發生的時,學生的參與真正深,in受處委會委託維持治安,真濟所在因為án-ne治安ē-tàng恢復。這是少年人關心國家社會、參與公共事務的積極表現。軍隊上岸以後,學生死傷真慘重,有一、二百個人集體互人槍殺的案例,互咱真痛心。所以二二八,其實對少年人來講,實在特別有意義,特別值得追思。
最後一點:就是原住民的參與。這點佇今仔有關二二八的研究裡面,比較無受著重視。咱若看hit當時的報導,就知影原住民東西南北攏有和漢人做伙起來反貪官污吏,要求政治改革。這是咱台灣歷史上,第一遍原住民kap漢人做伙反抗外來腐敗、無合理的統治,值得咱來了解,來繼承原漢這種合作的精神。二二八32條的要求,有一條要求:確實保障原住民的政治經濟地位kap應該享有的利益。我們今仔日離這個目標,iáu真遠。
三、咱欲án-chóaⁿ行出二二八?
我認為ē-tàng分兩個方面來談。首先是受難者的立場,其次是社會層次的問題。
二二八的創傷猶未過去。咱的社會,若提起二二八,主流的論述,就講:咱愛「行出悲情」。叫人行出悲情khah容易,假使你若是受難者的家屬,這種苦楚,毋是隨便就會當感受到的。比如講,1930年的霧社事件,到今仔日已經82冬,第四代還有bē-tàng行出創傷的族人。二二八慢霧社事件17冬發生,mā iáu有真濟的家屬kap囝孫活佇二二八的陰影下。世界重大的慘案,愛有真相,才有和解,受難者kap家屬才ē-tàng選擇原諒。
徛佇咱台灣社會的立場,咱的菁英、咱的青年、學生,為著公共事務,為著咱台灣的前途,來犧牲,來互人拍破身軀。In的犧牲若欲有意義,就是咱愛繼續行in的路,關心公共事務。假使今仔若iáu有長輩給你講:「M̄-thang(毋通)去chhap國家社會的代誌,自保khah要緊。」án-ne,咱的社會,koh猶未行出二二八的陰影。
二二八猶未過去,咱愛繼續努力,才ē-tàng行出二二八,撥開罩佇咱美麗的島嶼頂頭的陰霾,來做一個光明、公義的國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