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1月23日 星期日

廖振富 ╱誰是漢奸?

廖振富 ╱誰是漢奸?

廖振富 ╱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所教授
連戰在助選場合以極不堪的用詞辱罵柯文哲,並以柯之祖父在日治時代改日本姓名為由,引導台下群眾齊聲斥罵之為「漢奸」,引來社會一片譁然,柯文哲的父親更是大呼:「請留給我們一點尊嚴。」連戰這番激烈言論,不但引來更多反彈,也印證每次選舉總會被炒作的「忠奸」之辨,再度引發嚴重的對立。

如果放在世界史的視野來觀察,任何國家只要曾經歷亡國之痛或殖民統治者,都會產生類似的歷史難題。一九一○年韓國被日本併吞,當時積極參與日韓合併的李完用(一八五六~一九二六),可能是韓國近代史上最著名的「賣國賊」;可怕的是,二○○五年韓國公布「親日反民族行為者財產歸屬特別法」,經過調查,韓國政府決定沒收李完用等親日派九人子孫的土地。

至於台灣呢?台灣人如何在日本殖民統治下自處,確實是一大難題。試問辜顯榮是台奸(或漢奸)嗎?台灣是清朝打敗仗、簽訂馬關條約丟掉的,罪過不能算在辜家的身上,但其家族因辜顯榮協助日本統治,從此飛黃騰達則是事實。然而,他的兩個兒子辜振甫、辜寬敏有截然不同的政治立場,同樣為當代台灣社會付出不少心力,並獲得不同立場者的推崇,並沒有人提議清算其家族財產。

細數當時台灣知名人物,有與日本政府密切合作、獲取實際利益者,有與日本政府始終處在對立面、抗日意識鮮明者。當然,在兩極中間,有更多人是務實的「妥協派」,但同樣看似妥協,有的人是順勢逢迎,有的人則是言不由衷、身不由己;有的人隱藏著某種道德底線與堅持,有的人則是基於現實考量而選擇被同化。這是個艱難的選擇,豈能輕易以「非黑即白」、「非正即邪」予以標籤化、類型化?

以櫟社詩人為例,林幼春、蔡惠如都是抗日運動的著名人物,兩人曾因「治警事件」而入獄服刑,但蔡惠如早年曾寫過歌頌日本統治者的詩作,而有「民族詩人」雅稱的林幼春,其父親林紹堂在日本統治之初,卻不得不主動交出家中的大量武器,以謙恭語氣行文向日本官方輸誠以自保。甚至著名的民族運動領袖林獻堂,在戰後也一度被國府懷疑是漢奸。「周公恐懼流言日,王莽謙恭下士時。向使當年身便死,一生真偽有誰知?」我們面對先人的歷史,可曾試圖理解他們抉擇的背後,有種種複雜的糾葛、無奈,這是歷史共同的傷痕。所謂「如得其情,則哀矜而勿喜」,應是今人應有的態度。

當政治學者出身的連戰痛罵別人祖先是改日本姓名的「皇民」時,卻忘了自己的祖父連橫,其「民族立場」似乎更不是那麼堅定。我曾寫過專文,討論連橫與櫟社的互動,以及他被開除社籍的經過。根據個人研究顯示:連橫曾對櫟社付出不少心力與感情,其文學涵養深受肯定;而他對台灣文史研究頗有貢獻,都是不應抹殺的事實。但由於台灣的高中教科書長期將他塑造成「愛國史家」,卻對他充滿爭議的政治立場避而不談。他的子孫活躍於當代政治舞台,每逢選舉,連家數代總要受到更嚴格的檢視;只是這次連戰劍拔弩張、怒斥對手時,其更不堪的惡果卻反彈到自己身上,實無足怪。我們若能透過這次風波,引發對歷史更深刻的思考,從而避免重蹈覆轍,或許才是這次風波更深刻的意義吧!
http://news.ltn.com.tw/news/opinion/paper/83307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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